我的小世界

I'm the one at the sail I'm the master of my sea

【藕饼】半心(十七·完结篇)

零岁·新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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敖丙望去,万龙盘成的阵眼上悬着一颗熠熠明珠,瑞彩氤氲,流光灿然,是龙族之息涵养的至宝。

他再拜父王:“混元珠归位。”

万龙吟啸上震天庭,他孑然转身,白袍渐远,抱着哪吒的尸身不回头。

所有的撕心裂肺好像都耗尽了,敖丙静静的,从容做着事情。一颗定颜珠护哪吒容颜不改,一道屏障让旁人近身不得。他去李府拜访李靖夫妇,告诉他们等儿子归来。

赤烈烈彼岸花,凄惨惨黄泉径,回头无来路,前望惟浓雾。哪吒跟着断续的魂灵队伍前行,只感到心口的幻痛,混沌的记忆深处铭刻那霜洁煦暖的人。

他懵懂问阴差,望乡台在哪里?他想知他安好,别为自己生悲。

阴差嗤笑:“看你连身像样寿衣都没,去望乡台看谁?”

他低头看自己的衣衫,湿淋淋,血迹斑斑,心口破漏处殷红一片。敖丙没有为他收拾残躯,是不是伤重难行?是不是悲恸太过?是不是恼他自作主张?还是……不会,他必不会。

一掌掴在阴差脖颈,他怒冲冲喝:“什么鸟寿衣,小爷是有主儿的人,再胡唚仔细你的皮!”

敖丙去买了蔑条彩纸红绢布,扎起冥婚的洋洋仪仗,焚化金锞银锭。想了想,取一张洒金红笺,提笔隽逸有根骨,上写道“生死契阔,与子成说”。

生死契阔,与子成说。哪吒才过鬼门关就被驿站塞了满怀金银,驿丞打躬作揖地献上一封书,他展开红笺看,正见到这八个字,后缀着吉日吉时,宜婚娶。

驿丞见他有钱,殷勤告诉他如何打点能早投个富贵殷实人家。哪吒丢给他一块碎银,问:“怎么能免了过堂不投胎?”

敖丙打点好一切,走进房,精心梳洗,束红冠,换吉衫。床上哪吒面目如生,胸口狰狞的伤痕翻起,结痂的殷血擦净,露出灰白的皮肤。敖丙取出混天绫,嗑破指上血延金线描画,告诉它守好他们,“哪吒醒来前,藏好我的尸体。往后代我好好护他”。

他把胸口敞开,冰刃划破胸膛,鲜血染深了红衣。上床落了帐帘,轻轻伏在哪吒身上。长发交杂红发,面颊贴着面颊,胸膛对着胸膛。

“好痛啊哪吒,”他在他唇边翕动嘴唇,“你那时这么痛吗?”

他温柔地笑:“好了,我来了。”

换心咒术,喃喃吟诵,鲜活的心在腔中起落牵扯,终于易主。

哪吒正往望乡台顶攀,暗笑“有钱能使磨推鬼”,倏然觉得心口一热,仿佛遥遥有颗心用力搏动,让他虚空的胸腔起了呼应。

“这是怎的?”他按住胸前发热的伤口,本已干涸的血随着一阵悸动溢了他满手鲜红。“敖丙!”他飞奔到台顶,拨开一众泪眼婆娑的鬼,放眼四顾,先看着爹娘兄长坐立不安,又看到他们的小小院落,混天绫守着床帐,床帐内敖丙拥着他逝去,他那具无魂的身体呼吸起伏。

他不知是怎么被阴差架到望乡台下,没有鬼再来看他,也许都看多了他这样的人。

“好啊敖丙,你好啊!”他切齿模糊了双眼。本以为都结束了,他却还有后招,那个看似纯良的家伙一生都在骗他,好可笑,好可恨啊!

哪吒为鬼,却像失了魂。在地府城池的道上跌跌撞撞行走,猛可见到一个熟悉地方。他曾在此买了数坛好酒,去飨那助纣为虐的腌臜醉道人。他悔他恨,他为何那样笨瞧不出其中玄机,枉搭上敖丙一条性命。

坐定后金银抛去,一坛酒仰面倾下,半泼面上半入口中,煞得双睛血红,瞧不见泪痕。鬼界酒不及人间香味,但割喉痛快,最会醉人。他咧嘴而笑,敖丙你死我亦不独生,我就在这里等你,做一对鬼夫夫吧。

一个肉球“哎哟”着从眼前弹过,酒馆伙计喝骂。他觑着模糊的眼看,登时胸口血涌,一掌击裂酒桌。

酒糟鼻胖道人哼哼唧唧爬起来,瞥见哪吒立即花眉笑眼:“娃儿,我观你骨骼清奇……”领口被攥后话说不出,只好张口结舌挨这旧相识的打。太乙自有保命之道,厚皮肉受了两拳,借势弹开,迅捷无论从裤裆掏出保命的法宝:

“饶命!是我啊!”

“打的就是你!”哪吒三两步上来又抬手,半张黄黄故纸被太乙戳到鼻尖上。

酒糟鼻上配着两颗小豆眼,从纸旁小心翼翼探出,呵呵笑:“莫打我,送你绝版珍藏‘半心术’。”

哪吒定住,怔怔瞪着那片残页,双手忽然千钧重。太乙大方,在他眼前晃晃:“拿去拿去。要是有什么小情郎舍命施了换心术,这咒让两人共用一心,约合每人半个,美哉美哉,换你十坛酒行不行?”

哪吒把纸双手接过,抑着颤抖反复读,珍而重之放进口袋里,腾出来的手就去锤太乙的肚子:“有这种东西你他妈不早拿出来!”

太乙抱头跑:“撕下来当厕纸,大便时候才发现……哎呦!”

阴月吉日近吉时,鬼门大开。

青红仪仗,冥冥喜乐,拥着红冠的新郎,赫扬扬气派。那新郎一双幽泓眼,面色是映不红的苍白。大鬼小鬼看着热闹,又看着新鲜,新鲜新鲜真新鲜,这队伍里没有花轿,也没有喜棺。

这不知是接亲还是送亲的队伍迤逦绕城,近了奈何桥,连孟婆与舀汤小鬼都翘首看。新郎终于在一处下马,疾步向那久候的少年去,近乡情怯又停住,满腔要笑,却抽动着嘴角哭了。

“喂,敖丙!”

新郎面前,红发的少年还是站没站相,薄唇扭出个无所谓的笑,心口的血迹却漫透了衣衫。

“你也来了?我的小师尊。”

敖丙一愣,目光低垂:“怎么不叫夫君了?”他抬头又笑:“人间不曾办的,我们这里办来,怎样,气不气派,喜不喜欢?”

敖丙知他。他爱热闹,他想要一场婚仪,他都给他。可他也明明知道,自己根本不想要他的心。

哪吒还气,这点子心意哪里哄得好。“哦,”他吊起眉梢,“你这算嫁?还是算娶?”

敖丙被他不阴不阳的口气弄得心慌,暗思忖莫非被他瞧出端倪。余光一转,喜服洁净,并未渗出血来,便柔声低语,小心应他:“我是把自己送过来啦。住哪里?我们去啊。”

哪吒备的房果然精致,贴了双喜,挂了红绸,一张宽敞大床床帐金红严实。

桌上好菜,鬼界名厨煎炒烹炸,哪吒便笑:“这里的东西,你能不能吃?”他瞥一眼床榻,狎昵逗趣:“看你饿了,不管它,还是我先喂你。”

他伸手来解敖丙衣襟,把那人下意识的蹙缩闪避看在眼里。他故意委屈:“都说小别胜新婚,你不疼我。”

“先、先喝酒,交杯。”敖丙忙唤进扎纸侍从,从那手中取过的酒,入盏浑浊,酒气下温旋散着令人眩迷的香。

双臂缠绕,他湛湛红睛望敖丙,盯得那人凄凄的浅眸移向他处,只喉音微哑催促“干了吧”。

舌尖一点,他嗤笑,笑慌了敖丙。龙作了鬼,假也做不真。人间鬼界的酒尝个遍,何曾有这种味道。

“你真个要吃这酒?”

指尖微张,酒盏跌落碎响。把战兢兢面无鬼色的人打横抱起,恶狠狠丢入红帐中。

“那是迷魂药,还是孟婆汤?”他狠戾。

酸痒难耐,敖丙被他咬住龙角折磨。齿锋真用了力,赌气泄愤,不听怀中人哽咽乞求,不管他眼露绝望。

“别……别……是孟婆汤……”

“好心机,好手段!”

他暴怒,一把扯开前襟,直面那人胸膛上触目的伤口。哪吒只觉自己并未愈合的心口再被劈破,剧痛难掩一丝愧疚。敖丙身上的伤让他这样痛苦,当日他在敖丙面前剖心,敖丙该有多疼。

那人闭紧双目,睫毛簌簌颤动,一动不动地等他宣判。无声半晌,他叹口气,放柔了动作。千般万般恼,可他见不得他伤恸惊惧,他舍不得。

把人搂得贴紧,两腔血没遮拦,就着不歇的吻涂晕肌肤,相交相融。

深深埋入,连为一体,熟悉的快意让他眼睛潮湿,唤身下流泪的人。“敖丙,你忍心,叫我忘你?你忍心,叫我独活?”

敖丙拗起纤白的颈,双唇颤抖:“你……还有家人。”

“你也有龙族。”他再不忍见他无助地摇摆磋磨,熨帖慰他,托住身躯做他的倚靠,在他耳边喃喃说:“不如我们一同回去。”

敖丙惊得张大眼,又蒙剧烈颠簸,星眸明灭终陷空濛。

绸缪甚至,红白交绽。鬼躯难盛,流漓洇榻,又复消去,暮以暨晓。

两人携手施法,逆行鬼门关,倒走黄泉路。

见旧主,混天绫欢喜舞蹈束起帐帘。两躯相叠,僵指缠握,暧昧无端,哪吒敖丙看得俱是啼笑,恍如隔世。

“半心咒术,施咒无悔。从此并用一心,生死与共,悲喜相通。”哪吒望向敖丙,“你愿意吗?”

“我愿意。”敖丙回望,字字誓言。

幽冥界,太乙真人饮三碗好酒,吮一口笔尖。纸头落下“半心”二字,鬼仙嘿嘿笑:

“一段佳话,真好故事,足够换半吊酒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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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完结了,其实一开始的设定,只是一个短短的聊斋故事。《聊斋·叶生》中一句,魂从知己,竟忘死耶?于是触动心肠,有了这篇故事。

通过藕饼,结识了大家,幸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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